逗趣
万里广告公司虽然成立才不久,可是其取得的业绩还是显著的,虽比不上有实力名牌的大广告公司,前景依然看好。这不仅有赖于崔永俊的领导指挥,更少不了全公司职员的积极努力,开拓市场,在其中起较大作用的要数苏曼珠。在大学,她读的是文科,可说与商业范畴毫不沾边,后来为了安父亲的心,自己也想多学一点另外领域的知识,勉为其难才进商业学院临时性地念了半年经贸。
她父亲苏总虽然不如年轻时那么有冲劲,有干劲,魄力却不减,志在千里之外,几经周密熟虑深思,方才决定另开一家公司。一家公司代表的是一个整体机构,既然它好比一个整体机构,当然要涉及到许多专业的知识。以及涵盖这一专业知识的许多市场的领域。没有过硬的本领行吗?当然不行。所以,在广告公司初成立的这一段时间,苏曼珠去找了许多相关的书籍来研究,借鉴,还去向一些成功的广告公司讨经觅宝,以补不足。曼珠就是好学刻苦,崔永俊也自叹不如,他这个经理只是挂个衔而已,实际的操作其实大多是由曼珠和下属职员来完成。他的工作简单,费时少,但是却很有睿智的决策。不过,他不尽是闲着,平日里除看一些关于广告方面,经营理念之类的书外,文学,电子,还有不起眼的管理乡镇企业的书都抱着啃。有时曼珠看见他竟然拿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看,甚是吃惊不小。他却解释说,我要看公司是怎样炼成的。当然“卡耐基”等书,也是他看的重点。
让曼珠更意外的还是,他有次居然在看农村经济市场管理方面的书,曼珠只能用“杂”来形容他,而他则认为,世间学科分类只是便于查找,认识,根本无独立一世。它们是相互参合融洽的,参差不起的,这就需要人去查找出来取长补短,来一个总体的综合,从而形成一门自己的学科,即学问。
苏其善的电器公司的情况可就不太令人如意了,公司上下士气低落,显示出衰退的淍瑟,实际上像这样的整体不振,其原因自然与业务日渐难做有关,公司里的程序工作就闲了下来。
一闲下来,职工们便守着无事聊天,吹侃,到了满月期只等着领工资,而职工工资对于公司来说,已经变成一种甩不掉的包袱,若非有赢利点,长此下去,再有实力的公司也必得拖成一根干柴。苏其善毕竟是饱经过人世风霜的老将,仍安如泰山的琢磨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一点没有遇事慌乱的样子。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他就真的不急,他要的是从冷静中寻辟一条崭新的路出来,这种冷静在他大半生中无数次帮了他,因而倍加信任。此次的在他所经历的人生风雨上来说,是一个很小的难题,算得了什么呢?而他又坚信自然的法则,承认自己的头脑的灵活性和深度都因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拿不定主意了,失去了年轻时的清晰重心,有些患得患失。他采取的是裁员的办法。许多办法他都曾想过,做出过近期和长远的深思谋划,觉得唯裁员不行。原来他曾自诩,自己的公司的职员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宁愿自己亏到底,决不让兄弟姐妹失业,去艰难的令寻出路。而今临到他身上,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时代下岗职工会与日俱增,变的遍地皆是。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这场战争中,他灵机变动,找到了通往生存发展的道路,为了让这条路清澈无误,他还得听听年轻人的意见,来评判此计可行的把握性有多大。
一个电话便传来了崔永俊与苏曼珠。
刚进办公室,苏总就热情迎上来。
“你们来得够快,看来将来的商场是以快为先决的。”
永俊说道:“苏总,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急。”
苏总笑道:“急倒是不急,说不急还是蛮棘手的。”
永俊和曼珠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云。
苏总见他们二人感到意外不知,而且看那表情,好像很有默契感,于是爽朗笑开,说道:“不慌。你们俩整日确实够忙的,本不该耽搁你们,可我想,多一个人出谋划策总比一个人左右不知的好。三个臭鞋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嘛。”
曼珠坐下后说道:“爸爸,你快说是啥事,我和永俊还得赶回去呢。”明显不满自己父亲这样耍慢拍。
永俊也急不可耐:“苏总,到底是什么……”
苏总眯眼心怡,道:“你们一唱一和真是一对绝配,呵呵,的搭档啊。”
永俊言不由衷的敷衍而笑。曼珠看一眼永俊,脸上突起朱斑,使性子道:“爸爸,你都扯到哪儿去了,你再胡扯,我和永俊马上走人,留你一个孤老头一人应对。”
“有你们,我害怕应付不了吗。”苏总又是爽朗一笑,往下正色道,“我这边的电器公司的状况,你们也略听的一些吧?”
他们点点头。但他们亦只能隔岸观火,爱莫能助,因为广告公司这些时日特别忙,像上天赐了大恩惠,生意接踵而来,使人透不过气来呢。
“经过我多方面深入的思考、计划,心中有一个或者可说暂时的生存的谱,想让你们来看可行不可行。”苏总简明地说道。
“爸爸,这不是别人的公司,你自己的公司呗,你又是久混商场的,不自己拿定,问我们这些小辈后生干嘛啦?”曼珠嘟嘟嘴,心里塞了一肚子埋怨,本来和永俊打算亲去买一堆广告材料的,不料被老爸催来了。
“是啊苏总,你自己定夺就可以了,我们都相信你的决策正确。”永俊赞同曼珠说的道理,如果苏总都无辙的事情,其他人更无办法。
苏总微笑道:“你们一个唱一个随,真是一条心啊。我就不多言其他的,抓住一个重点吧。我的棋谱是弃卒保帅。”
“爸爸,你说明些好不好?又不是下棋。”
“苏总的意思是……?”永俊何等聪明,一下便想到了。
“我想只有裁员这一条办法走了。”
“什么?裁员?”他们惊异。而又同时赞成:“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是逼不得已才走这一步的,我当然不想职工们失业,但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现状。”话虽平实,道出的确是真心的感慨。
苏总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用手掸掸厚厚的玻璃说:“就好像农人们种庄稼,年儿顺,收成自然无忧。可一旦遇上久旱久雨,或其他不可预测的灾难什么的,那一年走哪里去收获呢?同样的道理,这其实算不上残酷,而是一个时代发展中的象征,标志,也是趋向另一个时代的过程。因此我相信,在三年大自然灾害以及那么艰难的岁月都能挺过来,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失业吗?职员们也许会怨会恨,不过他们在怨恨后会自行想通,想通后他们必定会加入到再就业的行列中去,进行他们新的工作方式……”
曼珠在父亲后面说道:“爸爸,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没人会责怪你。”
永俊望望窗外,说:“失业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人生的转型,一次另类事业的机遇呢。”
“哎,说远了。”苏总赶忙拉回思绪的头。“裁员名单我已经列出来,他们也看一下,给个建议,争取以公平公正的方式裁员,优者留,劣者汰,稳固精英。”
“苏总,难道我们还会怀疑你的不公正吗?只是你太过公平公正了,使得我们无话可说,无任何异议。”永俊幽默的说道。
“永俊啊永俊,你这是调侃我呢还是打趣我啊?”
“苏总是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一道镇压符一下,我有七十二个胆也不敢啊。”
办公室褪下了肃穆和公事公办的教条,仿佛一间娱乐室,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临走时,苏总特别嘱咐道:“永俊,明天下班后,你就不用回去了,到我家来一趟。你来了都半年了,替公司做了许多事。我请你吃一顿。明天可一定来。曼珠,你可看好永俊,他不来唯你是问。”
曼珠怨声中绽着笑颜,说道:“哆嗦的爸爸,你的女儿记性优良着哩。”
“这个……好……”永俊不晓得自己该笑呢还是哭,略略尴尬的退出了门。
黄昏的时候,夜游的人们赶庙会一般涌出水泥高楼,挤在宽大的街道上。娱乐场所里更是灯火辉煌,人影杂乱。人们经过一天的工作学习,本应累了,然而到了夜晚,精神异常好得出奇。因为他们知道夕阳是美的,而欣赏夕阳却非要在黄昏不可,所以,他们宁可挨累,也不放弃美丽夕阳下的这座城市里的娱乐。
人民大街旁边便是一条商业街,紧连商业街的是一条娱乐麇集的街道。永俊上下班都要经过这条大街。原先他是坐苏总专为他匹配的小汽车,现在他是步行走路。因为他把车退给了苏总,或许他不还不习惯于那种连下班了也要被囚禁在玻璃窗里的生活,或许他缺乏贵族的筋骨。总之,他还是用了最原始的交通工具--双腿踏步而行。他喜欢这样不受红绿灯的限制,要快则快,要慢则慢。重要的是,他可以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看写在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看两只脚是如何踩在坚硬的水泥路上的。他觉得走路时一种天然美的享受。
下班后,永俊提着一个黑亮的皮包,甩甩嗒嗒地走在人群里,想着许多烦琐的事情。他不觉停在了一个招呼站旁,没有坐车的意思,头往左右两面望了望。他就在这种错杂的环境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他居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为什么想起了她?她不过是一个下流下贱的女人,想她,可笑!但他确确实实脑里心里都有那个女人的影子在转动。他总觉那个女人有种不用寻常的东西在她体内蕴藏着,纵然她不知羞耻,自甘堕落,出卖人格尊严。从外表看,他是喜欢那个女人的,可是,他又极其厌弃那个女人。他发誓下次要是再见到她,一定要狠狠损她,羞辱她,绝不留一言口情,让她觉得丢人现眼,不好意思,放弃那行“职业”。他决心已定,便去撞一次运气。
娱乐街算不上多大的街道,这一带既兴旺又繁荣,更火热震天,一幢幢不高不大的楼房富丽幽深,底层门面的灯光华亮耀眼,而楼上的几层却昏黄阴魅,并且一里长街几乎都是这样子。
这其实不算奇景,因着人们已把它看成了自然,当然就名正言顺,似乎它遵循一条规律,非那样不可,一旦改变,城市将不成为城市似地。圆梦歌舞厅就座落在娱乐街边上,外部装潢不十分显眼,但冲着“圆梦”二字慕名前来的顾客还真的不少,尤其是在夜幕降下之时。
永俊来到步行至圆梦歌舞厅一旁,却踌躇的停下了脚步,他再也不想进去了,即使只是为了平常的吃一顿饭,他也不想进那地方去吃。这时候走进舞厅的人很多,出来的很少,其中有恋人、情侣、单身汉、孤独女等等,形形色色。呆了许久,永俊不禁暗骂自己:我有神经病啊,难道还怀念这种地方?龌龊!脏乱!骂了自己之后,他大醒来,掉头便走掉。
也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却突然拍在了他肩上,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永俊,找我吗?”
永俊心中一惊,骇了一跳似地,回头看见的却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认识,好像就是那个女人冷馨。另两位,也顶顶妩媚妖艳,都挎了一个闪着星光的小皮包。他一想起那晚,不由怒灌满身。
“你,你……”
另两位小姐左右上下仔细瞧了他一遍,然后同时说道:“这个男人蛮帅的嘛,冷馨姐,嘻嘻,你们早已好过了吗。”
永俊刚想发泄怒气,冷馨吹出一缕香气,朝他喷来:“永俊经理,不认识了吗,我们可是非常般配的的一对哟。”
“哇哇,冷馨姐你已经吃定他啦,那分一点给我们,让我们也尝尝啊,嘻嘻嘻。”两位小姐尖声娇气的笑着,伸出一双讨赏的手。
冷馨赏给他们一人一巴掌,说道:“你们的主儿才包了你们几天呀,就马上吃力扒外了?看来你们的主儿可怜兮兮了。我的这位,你们想也别想。他可是大大的忠贞不移的正人君子。”
“哈哈哈哈,正人,还君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鸡下的了蛋吗?哈哈哈--”两位小姐听的笑作一团,笑声刺耳。
永俊双手猛地握成双拳,他今天要好生当众在大街上“教育”一番这三个女人,让他们知道这个城市是文明的,洁净的。然而他还没开口,冷馨又抢先拍了他一下,跟他很铁和哥们似地。
“来,认识一下我的这两个姐妹。这位是杜荣荣。”说着手指向一位穿着绿亮衣服的那位小姐。
“这位是林娥,乖巧的小天使。”手又指向穿粉红色装的那位小姐。
“荣荣,林娥,我身边这位是……”
未等她介绍,两位小姐齐声道:“崔永俊哥哥呗,哈哈哈哈哈。”又笑的直不起腰来。
永俊随着两位小姐的笑声,冷冷高笑两声,突然震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很好笑吗?你们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笑!只能笑你们自己多么,多么……”算了,还是别打击他们。
两位小姐顿时呆了呆。冷馨也不由愣神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三位小姐像被罚站的学生,站着听老师的教诲。
永俊吸足一口气,叱咤道:“你们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很不以为然吗?很高贵美丽吗?你们的父母生下你们,是叫你们来这种地方厮混鬼混的吗?我真替他们遗憾。早知生下来让你们玷污人世,不如不生下你们。……”
杜荣荣和林娥两位小姐哪受过这样的气,显然被激怒了。上前叉腰辩驳道:“他妈的你这个该死的男人,你又能好的到哪去,不是我们女人生下你,有他妈的你吗?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女人,你们男人早已的去撞墙死翘翘了。你骂女人,等于骂你老妈!”
永俊气的将手里拎着的皮包扬上了天,真想操一把大刀杀人:“你们这些下贱坯子的女人,是女人的耻辱。你们整日整夜出卖自己,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哼,得艾滋。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气愤。
然而崔永俊永远不知道,这一貌似生气不经意的咒骂,竟然可以像一句诅咒的讖言,深刻的打上烙印。
唯有冷馨把口封的如陈年旧木门上的一把锁。进耳的每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以及每一个音节无不重敲在她心灵的砧板上。忽然变成一条铁鞭,狠狠的抽打她伤痕累累,忽而变成一把锋利的铁斧,砍得她骨肉分离。然而,她没有痛的掉下半滴眼泪,在奇寒的心空中,她独立着一面自己的泣血的旗帜。
永俊气喘吁吁,血红着眼睛,像要吃人,他现实有的只是发泄所见现象的忿怒。以前他曾看见过无数为了面包或者其他原因沉沦堕落的女人,可那些都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现在就不同了,因为那样的事已经向他侵袭,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猛烈地予以回击。他眼一打岔,瞧见冷馨一语不发,变成一个哑巴,便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扬高。大声道:“你们看,公众来评论,就是这个女人,曾经勾引过我,起初假装纯洁淑女,后来的真实面目却是三陪女,大家都知三陪吧,就是陪聊陪吃喝陪你睡觉那种。”
大街上来往的人有好些都停了下来,许多人眼光齐刷刷如一阵飓风扫了过来,冷馨脸红的烫的像火炭,心脏被人拿尖刀戳的千疮百孔,她已感到有唾沫星子朝自己飞溅而来。一向她都是一个大胆外向的女人,可此时却像个做错了事害羞的姑娘。她用力一挣,挤出人群,躲到了一边,终于--终于忍不住滴出了一滴眼泪。
另两位小姐也忿忿不平扒开人群走掉了。
永俊为这次反击成功而得意万分。他似乎正在开一场研讨性质的新闻发布会。振振有词道:“大家都看见了,就是这些个伪装的小姐,污染了我们城市的空气。现代社会发展是快了,高速了,但是我们在拥有丰富物质文明的同时,千万别丧失了我们民族的精神。大家行动起来,扫除这些污浊,那么我们的家园才会变得更加纯净美好。今天,我就是要狠狠打击他们一下,激发他们的自尊心,从而醒悟走上正途……”
他演讲完了的时候,一位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参与辩论道:“听你教训了那几位小姐,也听了你讲这些大道理,当然是很有见解和积极意义的。但是,你没有没想过我们这些人当中并不缺少像你这种街头发言论的代言人,他们为什么不挺身出来平足论头,而你非要出来说个明白呢?就算你有证据,指责他们行为不正,那必是你跟他们一定有染,否则你上哪儿去抓他们的把柄?还有,现实社会有三陪舞女又有什么可奇怪和指责的呢?它是这个时代,或者这个社会的产物,没准它正给了那些投路无门的人一些就业或者营生的机会?难道没有益处?大而笼统的一杆子打倒,你以为你是谁呢?大家说,是不是呀?
“对……”
“是啊……”
围观的人一致赞同中年男人的看法。
“你们……”永俊踉踉跄跄连退数步,上气与下气严重脱节,令他非常疲惫,当他缓过来恢复正常,发现周围的人早散去,人们又各走各路,然而不远处竟然还站着三个人。原来就是那三位被他咒骂的小姐。
冷馨提着一个黑包走过来,冷淡的声音:“给,你的皮包。”
“不用你好心。”一把抓过皮包,永俊调走就走。
杜荣荣和林娥踏进一步,喊道:“龟儿子男人,告诉你,我们三姐妹是有尊严的,小姐中的巾帼女杰。哼!哼!”
冷馨垂眼忽然看见地面上有一支钢笔,捡起来一看,派克的,笔筒上镌刻着:崔永俊。冷馨知道,在商星市许多有点名头的人都喜欢直接到厂家定制钢笔,用以签名。而能够使用定制派克钢笔的,级别更高。
“崔永俊,你的钢笔掉了。”她忙喊道。
可是崔永俊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了街上,夜幕中。
“一支钢笔有什么稀罕的。冷馨姐,扔掉算了。用钢笔老土。”林娥谏言道。
冷馨却揣进了皮包中。
“馨姐,你怎么会认识这样过于正派顽固的孔乙己一样的男人?太可怕了。”杜荣荣嘟着嘴说道。
“这样的男人恐怕永远没有激情,不会给女人带来性福。”林娥撇着嘴笑着。
望着远处,冷馨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非常之苦涩和难忍。转身道:“走吧。今晚不做生意了。被这一闹,晦气透顶。”
回到住处,静下来的时候,永俊才发觉自己原来是一头愚笨的蠢牛。你纵是一个天才学者,又能在口头上争辩理论出什么来呢?夜深时,屋子里更寂寥,他想起在几个小时之前所辩论的一些言词,其实是吃饱了撑着干的傻瓜事,又一想起对那几位小姐当众辱骂。他觉得不好受了,尤其是对冷馨的辱骂。
清晨睡醒,他很后悔,很内疚。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当众蛮横的唾骂,她的滋味好受吗?这不仅是对那个女人的贬损,更是对所有女性同胞的诋毁、轻视。他为自己一时鲁莽所做的事而惭愧不已。于是,他便对所有女人有了悔意,觉得对不起所有女人。
曼珠发现永俊上班的时候精神萎靡,就问他:“永俊,昨晚没睡好吗?你的脸色哭丧着好像阴天一样。”
“没有。是吗?”永俊不敢抬头正视,有些心不在焉。
“下班后去我家怎样。我爸已经邀请你几次了。当然有一半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其实,我爸还从未邀请过下面的职员,你是第一人。他总是对你褒奖,简直比对我说的好话还多。我在想,你和我爸怎么这样有缘呢?和我嘛……”声音有些拖拉,“算是有缘吧,永俊?”曼珠回过头来,嘴巴就撅了起来。手敲在办公桌上。“喂喂,炒鱿鱼啦。人家嘴都说破了,你却东耳进、西耳出,漠然无视。”
永俊端起倦怠的头,附上笑来:“啊,耳朵破了,嘴巴进出。”
“咯咯咯。”曼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居高临下。“你耳朵破了耶,我说上你你说下,我说南你说北,真服了你。说吧,昨晚干了啥,偷牛了还是摸鸡?”?
“晚上能干啥?除了看看电视,就是看看书,然后倒头睡觉。”永俊答的有气无力。
“比方和朋友聊会了,翻翻书,或者,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沉浸在旧时的时光中。哪怕十几分钟也是晚上最好最惬意的事情。”曼珠细细例举,那双眼睛不时偷瞥永俊一眼,仿佛在观察他的表情反应。
“女朋友?呵呵。”永俊用身体的力量转动几下转椅说道。“我活了快三十年了,奇怪,还从来没有一个与我获得共鸣的女朋友。你说怪不怪?这么大一个男人。哎,不说也罢。就看现在吧,早熟的男孩女孩,十五六岁就恋爱那个了。而我这么大一个人,貌似还形单影只的。有点可笑和奇怪吧。”
“装纯情男孩呀,鬼才信你的话。就算是。一定有你的理由罢,有何奇怪?”
没想到曼珠的反应如此静化、淡然、正常。永俊原想,他定会感到惊讶,不可思议,大言嘲讽自己一番,由此而断,这女人与女人真的差距很大很远。他不自然的笑着说:“我担心我会像这么孤独终老了。不如,”坏坏的看着曼珠。“曼珠,你--”
“我?我什么?莫非你让我--”一下跳到地上,曼珠的脸腾地红了大半边,这个大男人还真的不含蓄啊,就这么快这么直接表白了吗?
“对,很对。我是让你做我的女--”永俊故意压住“女”后面的字句,看着曼珠那副带点儿娇羞的模样,不由好笑。
傻子都猜出“女”后面的连贯词句。曼珠的连彻底红透了,如一朵绽放的红牡丹。她紧着一颗心,小声加劲的跟着音调:“女……”
“女媒人。”暗自笑了。
嘘--蛮吓人的。惊异之外,获得了一刻的轻松,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内心的不畅,像没如她的愿一般。
“你让我当媒人帮你做媒啊,那好,到我家把我妹妹介绍给你。她跟我长的很像,但比我漂亮。缺点之一和我一样,人娇小却很能吃。”
“我先感谢了,能有个和你一样的出色的孪生妹妹做女友。哪怕比猪能吃,我也乐于接受。”永俊闷着而笑。
“好哇,你敢骂我妹妹是猪!”叉着腰,发怒,然后伸手就要去揪住他。
“叮铃铃!”
不巧,自动电话铃响了。
永俊一手挡住曼珠,防止她趁机揪他,一手摁一下电话按键:“什么事?”
“崔经理,佳佳饮料厂的雷主任对我们公司做的广告方案有些意见,他正在接待室,想与你再研究一番。”
“好。我马上就到。”
“走吧。忙正事了。”永俊抖身而起,“你的妹妹真要是和你一样,我要定了哦,呵呵。”
“恩。”曼珠轻轻应声,流露出几许言不由衷的忧虑。
今天,曼珠做事情首次出现了心不在焉,甚至还会做着事情发呆。她在设计一个戏幕的开场,未来就掌握在这个开场里。
商星市天堂花园位于一处繁华却安静的地域,闹中取静。这一地区造型别致,平中见奇,区内有一个小型广场,有几个有假山的池塘,两个自然林公园,一幢幢居民楼新颖贵气,错落与小区,形成一个半月圆。区内中间有一条大街,可直通到本市其他地方,接大街的是一条条小的只能过一辆大东风货车的小街道,所有街道两旁一律种植着洋槐。身入这样的小区,心情再不好也会得好起来。
苏总亲自驾车去接自己的女儿和得力干将。他们先去小区超市购买了几打新鲜蔬菜,然后将车开进一幢豪华群居别墅的停车库。上到别墅第四层,便到了苏总家。
苏曼珠掏出钥匙打开门:“终于到了。”仿佛在提醒跟着的永俊。
进门的一间是宽敞闲旷的客厅。有两排猩红色的沙发,中间是安放水果糕点和烟灰缸的小木桌,亮出缕缕泽光。一台数码彩挂背式液晶彩电端正挂在一面墙壁上,彩电下面的一方桌上有两盆叫不出名字的花束,一看便知不是那种假花,这个季节已有花骨朵,隔不多久大约就会竟放吧。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幅书法和一幅风景画。除此外,客厅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总体给人矿静。
客厅之外,还有四间卧室,除此分别是一间浴室,一间洗手间,一间现代式厨房,一间用餐厅,一间休息观花台,和一间书房。总面积大约两百个平方以上。俩父女住这么大的地方,难免冷清,但也显示了实力和身份。这里的房价每平方最低也在五六千元,别墅型楼层几乎近万。这让身为打工者的崔永俊在心里暗暗吃惊。
当然苏总打拼这么多年,完全有能力购买一幢别墅的,可是人家节俭,就两百个平方,还不请雇佣之类的,只是每周叫上一两个钟点工来收拾屋子罢了。
现在这样节俭的老总少了,永俊在心里不得不肃然起敬啊。
曼珠进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放在了沙发中央的小木桌上,说道:“快坐下来吃吃水果之乡出产的鸭梨,令人回味哦。”
永俊不客气地坐下,拿起一个硕大的鸭梨,不削皮就咬了一口,觉得细细地很爽口,水分充足,甜至深处,纵是囫囵吞食,亦不妨碍味的异变。永俊的这一直爽,不拘小节着实让苏总好笑了一阵。他抽起烟,说道:“永俊,知道为什么赏识你的做法吗?轮文凭,你在这个时代并不占有优势,论人脉关系,你也没有任何影响你改变你的关系网,论背景,你不能否认是从农家出来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一问,回答起来并不困难,不过他不想骄傲的自曝自己的优点。嚼着梨肉道:“不知道。”
“因为你坦率。还有,你答应了一件事,就非得去干好,从不先认为它是建立在难之上的。所以,你人生的本钱不在区区一张纸造大的证书上。你现在还很年轻,正是开创一番天地的大好时机,自从我国加入WTO之后,经济确实得以提升,给众多企业带来了大好商机,同时也负面影响到了一些企业由于竞争力薄弱,时时都处于全军覆没的危机中。要在这个时代站稳,必须得根基牢,以快和准为前提。当然,质量与信誉永远都占重要……我想,你如果再奋斗四五年,一定超过我许多,十年之后,前途一片光明……”
苏总的语言铿锵有力,随时都可激励人上进。
“谢谢苏总对我的鼓励。我将不负苏总的厚望,扎实干好本职工作,努力创造。成不了龙,当个龙侍卫也很不错嘛。”永俊既像在起誓:庄严;又像在戏说:滑稽。
苏总会心一笑,说道:“你倒会占便宜啊。除了不敢违法乱纪之事,啥事都很好,有前途可笨。只要我们问心无愧。”
永俊啃完了雪梨,将梨核放到木桌下一个垃圾盘中,以纸巾拭拭嘴说:“这梨儿不削皮反而好吃,带有天然的梨香,生产这梨儿的地方一定山明水秀,四处芳草树林成群,应该是靠近江南之地所处吧。”
“有独见。”苏总头枕在沙发背靠上。“现在的人吃水果,品味到的不过是本质的味道,那样的味儿保存不长久,容易淡化淡忘。假若一边品尝一边想想塔的经历,想想它出生的那地方是怎样的。人就要保持这样的联想。可以给你很大收获。带来的味道就会更加丰富。”
“苏总,容我唐突问一句,你可以说已是事业有成啊,可是在你家里却没有雇一个佣人。我曾见过许多成功人士,小到一个科长主任什么的,都还要雇人清理,而许多人还都包养着二奶什么的……”永俊硬着头皮,准备接受苏总的责备。因为这样直言不讳问这些敏感的事,貌似本身就很得罪人。
“哈--”苏总却轻笑了笑,皱纹里显然没有崔永俊所见的生气迹象。“你这是公开追问个人**哦。告诉你,我这这人不喜欢身边有什么佣人晃来晃去。纵然有点小病,也用不着佣人,不是还有曼珠吗。我这女儿挺孝顺的。至于情人,那是别人的事。也许我是个很守旧的人吧。也许我还忘不掉逝世多年的妻子……”
偌大的屋里瞬间进入空山幽谷般墨静。
永俊为自己刚才的所问的问题而觉得自己很卑下,他也只是问问,却勾起了苏总对于逝世妻子的怀念。他一时间失了话语,浑身都不自在。
半晌后,厨房里传出一声:“永俊,麻烦你进来端一下菜。”
应了声,永俊说道:“苏总,我去端菜了。”
“去吧。”苏总若有所思的回应,之后便陷入了一个人的沉默。
厨房里,曼珠正挥动一把铁铲炒菜,炒的浸出向汗。永俊倚着门口偷偷笑她,真看出老板千金小姐居然进得厨房上得厅堂啊。
曼珠知道她在厨房门口,并不回头看他,专心的炒菜,“别光站着啊,过来帮忙。”
“苏大小姐,看不出你有一手好厨艺。难怪吃的凶狠,原来是被烟给熏出的。依我看,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坐享其成就可吃到好的饭菜。何必把自己熏得不像个小姐样子。还有,你知道吗,你是长得有点儿漂亮,但因为你太苛刻自己了,弄得皮肤就像一块老树皮。”永俊有意无意的说着,走到灶台边咧嘴道。
曼珠扬起铁铲子,转身恫吓说道:“本小姐乐意怎么着,老树皮怎么着?漂亮不漂亮关你屁事,信不信我把你当菜炒了。那定是一道人肉干。”
“喂,大小姐,你的菜好像糊了哦。”永俊看着那口铁锅冒出气烟,一股糊焦椒味已漫在空中。
曼珠这才闻着那股糊焦气味,“哎呀!”回头盯到那口锅里,正在悠闲的冒着烟。就忙不迭进行抢救,幸好糊了的菜只占一小部分,但就为了这小部分的糊菜,她仍旧被气的花容大变。“看吧,多可惜。都怪你,下次我非割了你的耳朵。”
“我投降。苏大小姐。行吧。”举了举手,表示自己投诚有心。“嘿嘿,你不是说有个妹妹吗,怎么没看见》是不是我来了。害羞了?”永俊搓着手,问到了另一件事。
曼珠手停顿了一下,朝锅里偷偷露了露笑。“是啊。他听说你来了就害羞,所以她今天不会出现。你要是对她感兴趣,不如这样,明天或者后天,反正礼拜天有空,在海洋酒楼你们见个面,彼此聊聊。我给你们安排。”
永俊手一摊:“还不晓得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是不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妹妹呢。”
“谁说不漂亮了。明天下午五点海洋酒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准时恭候。要来则来,不来就别后悔。哼。哎,别走,把这菜端到隔壁吃饭厅去。”曼珠截断了他的疑问,交代后便不再开口。可是嘴角却挂着坏笑。
“大小姐,你可真会安排哈,你就这样吧,哪天你就会变成一个大胖子,没人要。”永俊端起两盘鲜香的菜碟,闻着菜香,却说着挖苦之言。
吃饭时,苏总喝着清醇的米酒,说道:“永俊,我这女儿没有特别优异的地方,就是一块厨师的料,做的饭菜甭提了,试试便知。”
永俊夹来一片鲜嫩的鱼肉片,说道:“色泽一般,喷出的味儿也一般。”说着塞进嘴里,看了看曼珠又道,“吃起来的味道,太普通平凡了,和我妈煮的在河里捡回来的烂鱼一样。”见曼珠的脸阴沉了下去,他忽的来一个九十度大转折。“虽然不太好吃,是因为它的鲜味被汤摄去了。”说话间,又去舀了一勺鱼汤,啜饮着,啧啧赞道。“鱼汤的味道却是非常地道,恐怕乾隆皇帝也没这等口福啊。”
曼珠脸上重新挂上笑,嗔了他一眼。
苏总察言观色,心里愉悦,道:“永俊,我以前不是叫你管教曼珠吗?现在她确实比以前有了进步。这以后,我仍然将她交给你,当然也是管教,不过你还得多照顾。我想,有你管教照顾着,我也放下心头大石了,她妈妈……”一提到妻子,淡淡凄愁笼罩在半空中。
“我到厨房里看看热的汤。”曼珠脸上阴了阴,有种想哭的冲动。
“照顾?”看了看离去的曼珠,永俊衡量着,心里七七八八明白了苏总的意思。“苏总……”
“哎,别叫什么苏总了,又不是在公司,干嘛这样公式化,你以后就叫我苏伯伯。”苏总显示出尊者的慈祥。
“可是……好吧。“永俊不想在小礼节上争辩。“可是--苏伯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样信任我?我的过去你几乎都一概不知呢,你我相识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并且只属与职员与上司之间的关系。你在我的工作表现上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部分,可能我另有癖习你还不知道呢?试问,你了解我多少?另则……”他不能深入说下去,结果只能让双方处于窘态。
苏总并不认为这些是问题的关键,说道:“我看人凭的不是这些,而是直觉和双眼。”如此便可看出苏总鉴人的不凡。
“但是我有难处……”永俊犹豫着,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在顾忌着什么。
“哎,不要急着答应,拒绝或者被迫似地接下这活儿。你多与曼珠相处下。就会发现她其实有很多优点和好处,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感觉得到的。”苏总的语调平易而生动,并不似一个强求的老总。
“既然这样……我就试试……”勉为其难了,永俊只好给自己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而在另一间厨房的曼珠,根本没去看什么热汤,在躲在厨房门口,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她心里疑惑:永俊为什么平时总是坦言爽快,回答爸爸的话却很拖沓。好像他挺为难的?是因为自己真的不够漂亮不够温柔……
她摸了摸脸,感觉是比以前粗糙了。这段时间由于工作加学习的双重压力,她确实变得疲惫憔悴,不用减肥,已经瘦去了好几厘米的腰围。她觉得,女人的外观对男人是起着决定性吸引力的。虽然人人都说心灵美才是重要的,事实上,男人们还是喜欢外观上看着爽眼舒服的女人。因此,她决心工作和学习无论多忙,必要抽时间保养好自己,注重自己是一个女人的品味。
这天有些奇怪,该降温的时候,它却偏偏闷热起来。每逢周末,来海洋酒楼就餐的人就非常多,因为这是一家廉价消费的酒楼,食客们可以任意点菜吃饭,没有等级限制。凡是口袋里有几十块钱的都可以大摇大摆走进来消遣一番。
曼珠所说的海洋酒楼便是这样一个既像一般饭馆,又像餐厅,还像聊天室的大众化酒楼。
永俊先到海洋酒楼十几分钟,没有进去坐着等,而是站在了酒楼外面的台阶上,望望左面又望望右面。其实,他自从听了曼珠说她有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妹妹后,他就多了一个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原本不想赴约,但为了亲眼目睹她妹妹的姿容风采,由于一番之后,还是来了。
看看时间,刚好分秒不差,已经五点。他暗道:还要她恭候,我恭候着还差不多。
又过了一会,从右面街道上便走来了一个肩挎绿色坤包的女人。女人发型做的雍容不俗,穿一套绿色服饰,走的款款生情,人被绿色包融,绿中的人便生机勃勃了。这个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闭着眼也能认出来。尽管她化了淡妆,换了另一种样式的服饰,明显刻意打扮过,但他还是认出她就是曼珠。
“看不出看不出,曼珠这一改颜换装真漂亮妩媚起来了,害得我走差点走眼。”永俊迎了上去,醒悟道。
“你就是崔永俊吧。是这样的,我姐她不来了,她给我说了地点我才找来的。她告诉我有一个人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想看看想见我的人究竟是谁?噢。望了,我是苏曼珠的妹妹苏曼茹。”女人不冷不热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和身份。
“你是--曼珠--的妹妹?”永俊张大嘴巴,惊诧不已。这人明显是曼珠,怎么自称是她妹妹曼茹?难道是孪生?
“你不必感到惊讶,狐疑。反正我是如假包换的苏曼茹,当然姓名与人虽有区别,但是我的性格嗜好和我姐几乎一样,因此也常常别人误认。也许交往深了,你会发现我和我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站外面当迎宾吗,我们进去坐下来聊吧。”曼茹说着跨步走进了酒楼。
永俊懵了片刻,揣思:这是怎么的一回事?曼珠和曼茹有区别吗?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人?难道曼珠真有这样一个大方得体的妹妹?为什么曼珠不随同呢?是否害怕陷入尴尬?或者……反正他糊涂了,不想作胡乱的推理,且看这个曼茹怎么个相同于曼珠,又怎么个有别于曼珠。
海洋酒楼二层东厅一角。
曼茹坐下后,立即有位姗姗而来的服务小姐捧着几页菜单来到桌前。
“小姐您好,欢迎来我们海洋酒楼雅厅就餐。这是本酒楼的菜单,请过目。”
曼茹说道:“问你后面的那位先生。”
永俊从服务小姐身后闪身坐到拎另一边上,“你真会挑地方,虽然这是面向一般阶层的酒楼,挑一个单间雅室吃饭还是显得奢侈了些。若是曼珠一定会选楼下大众厅。”
“如此说来,我姐朴素简洁了,而我就挥霍无度吗。你对我姐了解的挺深的嘛。”曼茹说的利落、天真。
“两位不好意思,你们能否点完菜再聊。”服务小姐插进一言,满脸都是讨好“上帝”的笑容。
“问对面的先生点什么。”曼茹将坤包放到一边上,翘起二郎腿,千金小姐的派头一展无余。
服务小姐的眼光与手里的菜单同时转向永俊。永俊推道:“女士优先。”
于是,服务小姐又把菜单转向曼茹。曼茹接下道:“好吧。不用看了,就来四美人青菜汤,鱼四味。‘
服务小姐摇了摇头:“小姐,我们酒楼没有这两样菜。”
曼茹又说:“没有啊,算了。就照菜单上最好最贵的点,只要四样,再来六大碗各色各味的汤,好了。完了。”
“请二位稍等,很快就上来。”服务小姐记下,捧着菜单便去了。
永俊细致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曼茹,觉得与曼珠还是有点区别不同。光凭点菜的贵贱,便可知她们二人相差甚远。姐姐专挑便宜的,妹妹却专挑价贵的。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尤其喜欢喝汤。吃一顿饭就要六大碗汤。天啊,肚子里装的哪是实在的食物,根本就是一肚子水嘛。这俩姐妹不愧是孪生,与汤结缘。
这一餐,永俊亲眼目睹曼茹喝了五碗汤,喝的碗里一滴汤水也不剩还吃了一些小菜,外加两碗白米饭,末时要了一杯龙井茶。如此肚大,胃口好的女性,在这样衣食无忧的时代简直绝无仅有,更难想象,她的身材没有走形。面前这位看起来玲珑娇滴、文雅温静的女孩,令你不由肃然起敬啊。
“怎么,觉得有损形象吗?还是不可想象?”曼茹慢慢喝着茶,嘴唇上泛起诱人的光泽,一副优雅的姿态。
“你跟你姐一样。”永俊打心底佩服她的勇气胆量。
“一样不顾及自我形象,吃得?”
“不是。你们俩姐妹都是女中豪杰,我,自叹不如。”永俊揄扬道。
“少拍马屁。喂,你见了我,还和我一块儿吃了饭,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做什么呢?”挑开天窗说亮话,曼茹似乎不喜欢那种遮遮隐隐。
“……你,姐姐没有告诉你吗?”永俊那好意思直说。
思忖片刻,曼茹煞觉好笑:“噢,我姐是说了,她有个男朋友叫我来看看,给她斟酌斟酌。这样来看,我姐的男朋友是你喽。”
永俊差点没磕掉牙齿,脸上竟然莫名的脸红。“啊,你姐这样说的吗?”
“我姐配不上你吗,她的好处优点可多着。第一,她没有男朋友,有的话就是你,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不满足吗?第二,她工作能力强,好学刻苦,最适合做你这样打拼事业的男人,贤内助啊。反正一句话,好呗。她给我说过,选个时间到你老家去一趟,见见你父母……”曼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者永俊的脸色,可她自己的脸却先红了,赛似秋天柿树上熟透了的红柿子。
“我的妈呀!曼珠暗地里名堂真多,擅自替我做了多少主?我还浑然不知。”永俊不觉掉汗,被这个时代的强女性捉弄与股掌中了,但愿这只是曼珠一时兴起的玩笑。
尽管曼茹脸红,依然不失大方的说:“我姐说,叫你最近向她坦白,不要折磨她和你自己了,保持那种少男少女的情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给你两三天时间。记住就两三天。如果你不想她坦白,她就会恨你。我是她妹妹,到时见我姐受了你的气,我准饶不过你。这次我来,就是专为此事吧。让你破费了,这账单就由你支付了,我姐称赞你很大方的,今儿我算见识了。好了。我该走了,你不用送,再见吧。”
曼茹就像鲤鱼吐泡泡,丢下一长串话,起身便走。走出没几步,却又回头朝崔永俊莞尔笑道:“崔经理,记住,三天时间。我姐等着你。”
永俊傻兮兮的点点头,待得曼茹走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抓抓自己的双腮,感觉被三百伏电麻了一阵又一阵。他对自己说:“曼珠在暗恋我吗?是不是啊?好像--听她这个妹妹曼茹说,似乎已经成真了。曼茹说的千真万确,没有打闪,不像哄我……三天时间,我向她坦白?曼珠?曼茹是曼珠妹妹?坦白?呃,向曼珠曼茹坦白……”
他自己都感到糊涂和矛盾,而且发现有诸多可疑的地方,然而一时间他又说不出来,更无法给自己的理由圆谎。他还有一种感觉,便是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设计好了的彀中,处处都有一双眼睛监视着他,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不是吗,他被曼珠曼茹这两个近义词一样的名字搞昏了头。
星期一上午,天气晴朗,空中的淡灰色浮云轻飘飘荡在城市之上。秋空淡远令人胸臆宽阔,心情呢,自然差不了。
永俊对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好天气而显得特别精神。
他在办公室正把精力集中到电脑上,设计一个广告制作方案。他三思,甚至四思这则广告方案的优劣,以及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在同行中,在商家圈子里,他都要拿出最好最佳的方案。看得出,他正在用心,不知是否因为上班第一天心情不错,所以做起来毫不费力。接着他又自己动手来设计另一款具有动漫效果的广告,正在他思索的时候,敲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进来。”不抬头的叫了一声。
走进来的人一身轻薄衣衫,淡施粉黛,眉眼传情,妩媚而妖娆。
“曼珠,你来看看,有什么缺陷?”便叫她也来参与他的设计。
“我的俊哥,你越来越是一个大忙人了。”
永俊听着一愣,不由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人哪是曼珠,却是李舞英。
“怎么,是你?”
“难道不欢迎?”李舞英朝办公桌上递递眼。“这阵子生意很好嘛,怎么不见你到餐厅来聚聚,脸孤博那儿,你也只登门过几次。我看啊,再过些时候,我们这些个蚁族苦工,就高攀不上你崔大经理喽。”眼光瞟瞟他,心里却暗自喜悦,这个男人总是让她能够产生愉悦。
“舞英啊,你是有意来栓我吗?你来得巧,不都看见了,像这样磨碎骨头的工作,永远忙不到一个尽头。说到蚁族,我还不是蚁族吗,为了每月那点工资,为了生存生活,只有使自己忙碌。当然一旦空下来,我必会去找朋友们,一一登门谢罪。……”崔永俊将刚刚打印出来的广告图片挪到一边上,双手交叉,面色放松。
“哟,怎敢劳你大驾谢罪。你可是一个公司的头头,岂不是折煞了我们。”李舞英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上了办公桌,一点没有顾忌她的形象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产生不好,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可以撒撒娇。
永俊知道这个女孩向来这样,也不以为怪,便从转椅里站起走出来。“你找我不光是为了寻我开心吧。是不是又要我去凑个数喝一杯啊,如果是的话,这次轮到我请客,行了吧。”
轻轻一跳,李舞英便下到地上,绕着他走了两圈,“知道就好。这次啊,不是聚会,是离别,和饯行酒。”
“饯行酒?谁要离开呢?”
“孤博和宵玲合计好了在外打工多年,也累了,而且经过他们这次感情危机,对生活也有了重新的认识。所以便打算衣锦还乡。都说这个落叶归根吧,想想这不就是了。他们预备下月十五,中秋节晚上邀请朋友们到他那儿聚一聚,然后告别这座奋斗过的城市。”
“落叶归根?衣锦还乡?生活?……”崔永俊心里微微一凉,把眼望向了办公室的窗外,油然升起丝丝忧愁,本来不错的心情覆盖上了一层朦胧。
李舞英挨近他,目里含着**的光芒。
“俊哥,你想家了吧,人生呢其实不就是在聚散离合中不断更新改变?习惯了有什么呢?好想吃饭一样正常。”
“呵呵。”永俊掩下自己的情绪,“你跟仇剑什么时候也衣锦还乡啊。”转步走出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哼,仇剑,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早跟他吹了。”李舞英表情有点儿不悦,而后甜声道:“俊哥,你有女朋友吗?没有吧,你看我怎样?”嘴唇蠕动,眼放媚光,挑逗地看着他。
永俊重新坐回到转椅里,说道:“你呀,跟着仇剑学的一口叫人捉摸不透的话。仇剑行事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虽然平日里话很多,没个正题,但是肯定实在不虚假,你们往街上一走,多好的一对,令人羡慕啊。”
“反正好与坏都不重要了,我已经跟他吹了。说真的,俊哥,你能不能接受我?”一改轻浮调侃的语调和姿态,李舞英变的严肃而认真。
永俊眼光他移,不自然的笑着:“你嘛,本来就是我的朋友,仇剑贺燃他们都是我朋友啊。贺燃是女性,你也是,当然你们都是我女性的朋友了。”
“哼,俊哥你看了真会躲闪避让。嫌弃我丑吗,不文雅,还是配不上你?”李舞英灼灼的盯着他,诘问道。
永俊瞥了自动电话机一眼,心中一动,伸手按一下,对着电话机说道:“桃慕,到设计室将苏秘书叫到我办公室来。”和着李舞英耗下去,他觉得恐怕自己没法工作了。
见此,李舞英心里很郁闷,但也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挎好皮包,“不敢回答就下逐客令,你们这些男人就爱使这招。苏秘书,是个女人吧……”
正在这时,门开了,曼珠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一个描眉抹妆的女人,当头挨了一棒似地,极不舒坦。
“找我来有事?”说着绕开这个女人。
“噢,曼珠,是这样,这则广告……”将眼投向李舞英,那意思很明显:现在我们要开始工作了,请不属于本公司的人员回避。
“看来,不走不行了。”李舞英大感扫兴,甚至见了眼前的叫苏秘书的女人很气愤。用眼扫了比她矮一些的曼珠,轻佻道:“如果没记错,你叫曼珠吧,是俊哥的秘书,你们在一起工作倒真可以相互弥补。不过,俊哥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因为他已经有了女朋友。那个人不用我说明吧,你很容易就猜到了。”
曼珠看着永俊作哑状,而永俊只作无可奈何的笑。
自动电话铃在这时却震响了,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什么事?”永俊对着话机喊道。
“崔经理,有位小姐找你,我拦不住,她非要进来见你,说有一样东西给你。”
“哦?……”永俊沉吟着,煞觉奇怪,今天可真是嘛样事凑一堆了。
走到门口的李舞英原本打算开门离开,听到有位小姐找崔永俊,便故意停留了几分钟,倒要看看是哪位小姐。
门又开了,进来的小姐同样描眉涂唇,一张白皙脸,披肩长发。身体轮廓鲜亮清晰,极是袅娜,非常妩媚。从整体上看,很有些先锋潮流,而那双黒熠的眼睛却闪动着清纯。
进屋的第一眼,小姐便放到李舞英身上,而后是曼珠,最后落在办公桌后面的崔永俊身上。她的目标自然是崔永俊,其他人对于她来说都可以无睹,径直踏步靠近办公桌。
这样的一个美丽出众的小姐一出现,让其他两个女人不禁心生嫉妒。
李舞英再无留下的必要。“俊哥,我先走了,记住,我不会放弃。”心里却在说,这个男人的吸引力真不小,自动送上门来的都有,没准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又一个呢。而他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曼珠站着,心都凉透了,眼里满是积存的怨气,和对同性者的敌视,尤其是刚刚进来的这位妩媚女人。
永俊第一眼就认出走进来的这个女人。不知为何,再见她,他的心忽地布满了怒云,忽地平添了诉不出的悔意、愧意。他现在在公司的办公室里,也有曼珠在场,所以他不能意气用事,一味莽撞。他只能收敛了像直白表达的一切愤怒或者惭愧,且把她当做一位来公司参观的顾客吧。他的表情便和悦了一些。
于是说道:“是你啊冷馨,你怎么找到了我在这里来?”当然他心里还是有点儿畏惧,因为三陪女完全可以胡闹,令他在公司里的名誉受损。
第一句话就好像公事公办,既没有欢迎,也没有讨厌,淡淡的。冷馨却不以为然,她来的目的很简单,走到办公桌前,侧眼瞟了眼曼珠,然后正对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你对我的印象蛮深刻的嘛。才几天没见,你又升职当了一家公司的经理了,雄心壮志不浅啊,值得祝贺。”进入这间公司,她一打听,才知崔永俊竟然是这公司的经理,而在办公室外,她也看见了那个标有“经理办公室”的牌子。
在屋里环走一遍,重回到办公桌前,“好多天没看见你了……”作为三陪女,察言观色便是她的强项,她发现屋内的另一个女人脸上满是嫉妒和不满,在心里呵呵一乐,“你怎么没去那个餐馆吃饭,都以为你把我这个朋友忘了。你的公司生意还兴隆吧?”
永俊不得不佩服和感激这个女人,实在是聪明,把歌舞厅说成是餐馆。又一想,那个舞厅隔壁本来就是餐馆,也是实事求是的道理。他还能怎样,只有用暗语来应付面前这个不洁净的女人:“即使生意不好,我想我也没时间和机会去那里消费吃饭了。我建议你啊,还是别当那里的迎宾小姐了,你不觉得餐厅老板吝啬,而且你们那餐厅风气不正。”
冷馨眨眨媚眼,接下暗示:“是倒是,但是没办法啦,谁叫我们没文化没文凭,找个工作不易啊,只有认下那不公平的待遇。若有人肯收留我,谁愿意呆在那地方?可是没有。因此就那么逆来顺受的呆下去了。”
“生活是靠自己去营造,好的前景也是靠自己去创造。倘若,我们都认命,任命运摆布,未来又怎能掌握在我们手中?假如自己就对自己失望,下了判决书,失去信心,那么还有什么能帮你呢?就算帮你,不过一次两次,不可能永远帮你,只有你自己帮自己。我想,你不会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吧。我给你意见,是作为朋友的身份才这样说。你还是掉头离开那个餐厅为好,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混一口饭吃的。”永俊说的信誓旦旦,从一个侧面隐晦说道。
“但是,你莫要忘了,这个时代是现实的。有许多人曾经憧憬过规划过追求过,可他们是现实里面的人,必须得面对现实生活。为了一种现实,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难道没有被现实责打过为难过,你难道就顺风顺水没有自己的私心而坐上了你经理的位置?”冷馨本想还给他东西走人,不想这个男人竟然拿出大道理来教训她,她说的不紧不慢。
“问的有理,问得好!若我寻得是正道,我不会埋怨生活和任何人,可你呢……”永俊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深辩下去,你有理,她也有理,永远也扯不清说明。她,简直是无药可救。
站一边上的曼珠没听明白一句话,看着他俩唱双簧,她就被冷落了,心中甚是怏怏不快。她还知道这是上班工作时间,不是供人拉家常说闲话的,于是猛地一语截断他们。
“永俊,今天是星期一,不是周末礼拜天,你可知道一周的时间有限,有多宝贵。”
被曼珠这一提醒,永俊立即收回与冷馨争辩的思绪,回归正题,说道:“冷小姐,说吧,找我何事?”
冷馨也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撂下挎在肩上的皮包,放到办公桌上,打开了,从里面取出一支派克钢笔,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钢笔,现在物归原主。”
“在你那里啊?呃,既然在你那里了你就收下吧,就当咱们朋友一场送你的。”
永俊的派克钢笔的确丢了,因此曼珠埋怨过他,说他大意,竟然将专用的签字笔丢了,要知道那支钢笔是自己的父亲去上海时定制的。永俊现在才知道那只钢笔被这个女人捡了去。他不想再要了,因为他又有了一支钢笔,还因为他不想再沾这个女人的气味。
见他不接,冷馨就放到了他眼下的桌上,说道:“你是怕污染了你的身吗?哼,我们这些下层打工者就真的那么晦气?还是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好。放在我身上,一无所用,反而让这代表文化的标志受到污损。要不要随你喽。我已经给你了。一切与我无关。”
重新挎上皮包,冷馨冷冷盯视他一眼:“今天算我唐突打扰你崔大经理的宝贵工作时间。再见。”说罢,款款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三陪女公然来公司找他,的确令他火大,而她来的目的只为了还他钢笔。永俊忽然觉得这个冷馨与其他出卖自己的女人似乎略有不同之处,有哪些不同,他现实还说不出一二来,但那一感觉错不了。他为曾经在大庭广众谩骂过她而感觉自己很卑下。当然,还有他刚看到她时产生的后悔、惭愧。此时,他的内心出奇地紊乱起来。视线里的她正一步步离开,刚要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他骤地窜起身来,朝门口喊道。
“冷馨,那天真是对不住,改天约个时间向你道歉。”
冷馨头不回的回道:“不用。”人已消失。
“我看今天咱们不必工作了,哼。”曼珠沉着一张脸,转头也走出了办公室。
“哎,曼珠,你怎么走啊。我刚设计了一则广告方案,想与你商量……”
“你自己拿主意。你是你经理。以后没重要的事情,不要叫我进来。”曼珠心里气焰乱窜,出门时把门撞击的哐啷的大响。
永俊拿起那支派克钢笔,放到眼前,却不料闻到一律幽幽的淡香从钢笔身上散发出来,闻着这样的久久不散的香气,怎么不让人获得美的感受呢?他好奇地旋开笔帽,和另一端的笔筒,发现装墨水的墨肚里少了一些墨水。他隐约记得那天是吸饱了墨水带在身上的,由于正逢下班,根本没动笔写一个字。那么少去的那些墨水,多半是捡到的那个人用去了。而少去的那些墨水量,依照他多年掌握的钢笔和墨水的准确度上来判断,总也有二千多子好写。这叫他迷惑,写二千字的东西,除了笔记。日记,还能写什么?……
下午的街道,甚是热闹,由于正值下班时间,来往的人都步履匆匆,好像赶去参加婚礼一样。走在街上,无暇于瞧清人们的面貌,赶到的则是人流的匆匆,以及城市的繁华。
要分路的时候,曼珠去路边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回来后对崔永俊说:“永俊,如果你不嫌耽误你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永俊想不到堂堂老总千金小姐居然有手机不打,而偏要去打公用电话。他回答的利索:“能够让苏大小姐亲自带路去一个地方,恩,就算用黄金来换,也很值得。不去岂不很遗憾。”
“你呀,耍嘴皮。我们就坐公交车去。”
在站上等了几分钟,一班公交就到了。到了另一个站,下车后,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便来到一条陈旧的老街。
这一条街颇似一条街巷,左右两旁的房屋一律黑漆漆的,仿佛一张折皱的纸页,高矮不一,每隔标准,街面虽不狼籍,但是坑坑洼洼大的,好像崎岖的山道。不时有一辆自行车或者独轮车过去,发出吭吭哧哧的声响,就像一个患了支气管炎的人。街上有些小商贩摆着一个小摊,或坐或站的在那里张望着过路的人。还有些住户,多半是老人或小孩,则蹲守在门口,有些小孩尖叫着在不平的街上做着老鹰叼小鸡的游戏。这些小孩的穿着与其他城区的小孩相比,要瘦弱和质朴一些。奇怪的是,越往前面走,越觉得凋萧、凄凉,仿佛进入了世界的另一座城市另一个角落。这里的天空狭小昏暗阴沉,房屋破败,似乎经历过饥荒一般。
永俊一路上看着,感觉到的是一股贫民的气息,这里难道就是商星市的贫民区?原先听说过,却没来过。这次随曼珠来,也许来对了。
“曼珠,这是哪儿啊?我们是不是回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了?”为了确认,永俊问道。
“放心,我们只不过离城市中心远了点但仍是在这座城市里。”曼珠不愿提及贫民二字,眼睛直盯着前方,好像在注视一个目标的出现。
“马上就到。”曼珠指指前面的一棵树。
到了树下时,曼珠停在树下的一户人家屋檐,一个人不巧也在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看到曼珠,就喜形于色,叫道:“曼珠,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快进屋。”
这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婆婆,身材矮小,满脸黑黄,皱纹仿佛条条地震过的大裂痕,衣服补丁无数,似乎脏的永远黑不溜秋的洗不干净。伸出的那双手如一节干柴,焦黄不已。老婆婆拉着曼珠,显得有些激动。
“曼珠啊,多亏你爸的照顾,不然叫我一个孤老婆子真不晓得怎么过下去……”
曼珠没有进屋,老婆婆忙从屋里端出两条斑驳发裂的板凳让她和永俊坐。曼珠坐下后,将随身带的皮包放到双膝上,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三张斑斓的人民币,递到老婆婆手里,含笑道:“婆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收下,请不要推辞。”
老婆婆的眼珠凝了凝,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与酸楚。老婆婆没有推辞,接过了手,轻轻的握了握,那种动作仿佛在朝拜一座神灵。
“曼珠,我欠你们父女呃太多了,这辈子是还不了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们。”说着,老婆婆已是老泪纵横。
曼珠宽慰道:“婆婆,这没什么的,我们做的实在太少,也很有限,一半的自力还得靠你自己呢。”
永俊用手轻轻拉了拉曼珠的衣襟,低声道:“曼珠,你们是来行善的啊。”
曼珠只是转头朝他莞尔一笑,然后又对老婆婆说道:“婆婆,我和我爸商议过了,决定在这条街的街头修建一栋两层楼的楼房,让你和另外的几位老人一起搬进去住。同时,我们还准备在楼下开一个门面,卖些小食品什么的,设一间娱乐室,你们可以打打牌,聊聊天,反正只要你们高兴。我想这样把你们聚在一堆,不仅可以相互照顾,又不觉得寂寞重要的是你们的居住环境改善。现在,我就是来给你说此事的。另外的几位婆婆爷爷,我也要一一告诉他们,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这样。如果不行,我们就另外想办法,不管怎样,都需要你们满意。你们都可以参与进来,多提意见,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而刻意回避着我们。”
老婆婆一听不住这低矮黯黑的危房,而且让她搬进宽敞明亮的二层小楼,兴奋的如同三岁孩童突然得着大人允许他去玩游戏似地,满脸都是笑容,而后却因为乐极生悲老泪又溢了出来。
“曼珠,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啊。如果不是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我们恐怕很难生活下去了。”
曼珠笑着说道:“不用谢我们什么,你们只要生活得开心。安度晚年。觉得人生夕阳的美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了。”
说后,曼珠转过头来对着崔永俊笑了笑。
永俊倍受感动啊,他蓦然发觉曼珠其实很美,即使在这阴沉黑暗的巷子里,也闪出一束灿烂的光芒。他还发觉,有时人的美其实很简单,很寻常,真善美就在生活中,用心了就可见看见。
曼珠与老婆婆又拉了一会家常,看看天色已经暗黑下来,起身便告辞了。“婆婆,你自己多加保重,等一切建设好,就会来接你。这段时间,你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晚上多加盖一床棉被,不要染上了感冒,觉得不适的时候,可以到处走走,活动下筋骨。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交代了一番,曼珠才离去。接着曼珠连续在这条街上串门,所看望的都是孤苦的老人。每一个老人都得到她的几百块钱。永俊看着有些迷糊和叹息。这些老人为何到了老年来回孤苦?他们就像一群无人照管的老人,自生自灭。
往回走的路上,永俊感受不轻,心里被深深触动,这一次探访这些老人,确实值得用黄金的时间来交换。他一路上像个哑巴,没吱一声,曼珠也是,只管走路,沉默着。
“叔叔,叔叔。”一个叫喊声传入了永俊耳中,这声音来自于他的侧面。
“恩?”他停止脚步,循着声音看去。
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就站在大街边上,倚着一棵高大的街树,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叔叔。”小女孩有点腼腆,站在那里,不敢走上来。
永俊指指自己道:“小妹妹,你叫的是我吗?”
“哎,怎么不走了?”曼珠走着觉得身边空荡,一看只是自己走,永俊不见了,回过头来才看见他。于是曼珠退后数步,靠在他身边问道:“你看,天已经黑了,我们还得赶快回去。”
永俊指着那个小女孩说道:“好像那个小女孩认识我?”便进一步问:“小妹妹,我不认识你,难道你认识我?”
一见这个小女孩,曼珠就露出笑容,上前蹲下说道:“小妹妹,干嘛不回家呢,你看天都黑了,你不怕天黑有妖怪吗,快回家吧,叔叔也要往家赶呢。”
小女孩交叉着双手,发出稚气的声音:“我才不怕妖怪呢。”正对着永俊道,“叔叔,你忘了吗,我给你擦过皮鞋,你给我一块钱,我还欠你五毛,我们都说好了的,下次遇到,我再给你擦一次鞋。”
“你给我擦鞋……我给你一块钱……”永俊磨破头皮的笑着。“哦……是……是,想起来了。你是擦鞋的那个小妹妹啊,在广场边,叫冷什么来着?”
小女孩登时欢喜的叫道:“叔叔,我叫冷竹啊。”
“冷竹,喔,是叫冷竹。”永俊这才回忆起那天的事。“小妹妹,你家住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回家呢?”
曼珠知道了他们认识的情况,就问冷竹道:“小妹妹,让我和这位叔叔领你回家好不好。”
迟疑的看了看两个人,小女孩就点了点头,便道:“叔叔,对不起啊,我欠你的五毛钱暂时不能还你了。因为我的擦鞋刷子被我姐姐没收了。不过请相信,有了钱有一定还给你。如果时间长了,需要加利息,我也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你相信我好吗?”
小女孩说的极为认真真诚,永俊心有感触的拉过她的手来,握了握。“好,叔叔相信你。”
曼珠也牵着小女孩的另一只手,说道:“小妹妹,叔叔答应你了,你说这位叔叔好不好?”
仰头瞅了瞅,小女孩笑出两个酒窝:“叔叔人太好了,要是我姐姐有叔叔这样好的人作男朋友该多好啊。”
一句话逗笑了两个大人。
三人撞进了另一条很小的巷道,虽然城市里灯火灿烂,感觉不到黑夜的漆黑,可在这条巷道,却让人感到灰蒙蒙的。只有几盏发出昏黄的灯光亮着,在分不清是天还是地的混蒙中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坠崖跌灭。
在一扇木门前,三人停止了脚步。
“就是这儿。”小女孩敲了敲门。“奶奶,开开门,我是冷竹啊,奶奶……”
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屋里射出一方红光,照在三人身上,给人暖烘烘的感觉。出来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瞧不太请容貌,但可以想象,住在这样房子里的老人会是个什么样子。老妇人站在门口,眼睛在黑暗里存了疑虑。
“冷竹,你怎么道出乱跑,老是不听话啊,你姐要是知道了非要教训你。这两位是……”
冷竹仰起头,看着比她高的三个大人说道:“奶奶,这两位都是好心的叔叔阿姨。”
永俊上前自我介绍道:“我叫崔永俊,身边这位是我朋友苏曼珠。冷竹妹妹原来给我擦过鞋,这样就认识了。不巧却在这里遇到,我们见天黑了,怕她回家不安全,所以就把她送回来了。”
老妇人也介绍自己姓容,之后感激的说道:“冷竹这孩子缺少管教,总是喜欢跑出去胡闹。那次真是不好意思,鞋没给你擦好,又让你多破费了五毛钱。你来的正好,我正可以还你。不然让这孩子误以为应该所得,养成了坏习惯。”说着挪着身,就要进屋。
“不用了,那五毛钱算我真心送给小妹妹的打赏吧,不是因为擦鞋我才给她的,而是出于真心和喜欢。”永俊大受感动,对于生活艰难的人而言,五毛钱反应了他们的人生价值和不屈服的精神。
小女孩在昏黄的灯光里,瞪大了眼睛,略显瘦气的脸上有些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惊诧。“叔叔,你真的喜欢我呀!”在说出这句话后,苍白的小脸上竟然有了几丝红晕。
“难道不可以吗?长辈喜欢晚辈有什么不对吗?”永俊的手很自然的摸在小女孩的头上,却无意间感到小女孩的头发仿佛旱地里干枯的草叶,而且蓬乱。他心里狠狠酸涩了一忽。看这小女孩也只有十岁,正是身体发育时期,太缺乏营养了,如果长期下去,可能会对她的健康不利……
“哎,看我说了这么大半天了,还没请你们坐一下,快进屋坐坐。”容奶奶赶紧恭谦的请他们进屋坐。
“叔叔阿姨,你们进屋来说话。”小女孩伸出一双沾有尘土的小手,拉了拉两个大人。
看了看曼珠和头顶的黑幕,永俊说道:“我们也该回家了。小妹妹,你要听奶奶的话,别再到处乱跑了,记住以后得早点回家,不要让奶奶担心,知道吗?”
小女孩固执道:“叔叔,你就进屋坐一会嘛,我叫奶奶做面粑来吃,可好吃了,是不是奶奶?”怕他们不相信,便让奶奶出来做个见证。
容奶奶露着缺牙笑着说:“你们就不要客气了,正好可以尝尝面粑,就当是我们的一番谢意。”
永俊退后两步,像怕被强行押进屋似的。他附在曼珠耳边微微一言:“曼珠,你有这个吗?”做做手势。他很窘,身上只有银行卡,而没有现金。
曼珠明白过来,不解问他:“你要钱干吗?”虽然不解,还是打开了皮包。
“你不以为像小妹妹这样的家,也需要帮助吗?”
“我看我都快成慈善银行了。”曼珠调笑一句,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不过经过这短时间的交谈,她已经知道这个家里有这个奶奶,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与其他孤寡老人相比,他们的状况其实并不算坏。
永俊把钱塞到容奶奶上衣兜里,说道:“请奶奶务必收下,同样是一份心。就当我给冷竹妹妹买新衣裳或者营养品什么的……我们走了。”
未待祖孙俩反应过来,永俊拉起曼珠便快步离开。走出了小街巷,来到了大一点的街道上。这才放慢脚步。
曼珠忽然感觉无聊,甩了甩手。“你这人,真是你看不出来,说实话,你的老家是不是有这样困难的人家?”
永俊用脚踢着空气,老家对他而言,就像梦中的一块田园,自己飘荡在田园之上,不知何时可以落到田园里面。
“有,当然有。比这更穷的人家都有。现在也许随着西部开发的深入,有了一些好转,可是仍有许多苦难户,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脱贫,什么时候像城市人一样悠闲的购物逛街。但愿那天不会遥远吧。”他陷入了一种哀愁中。
“叔叔!叔叔!”这时后面传来了小女孩稚气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