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叫着肚子饿的时候，他的哥哥陈浩正在桥洞下给他烤红薯，陈乔抽着纸烟坐在水渠的桥头上，眯着小眼看着陈浩说：“哎，您好了没？我都快饿死了。”陈浩抬起正在吹火的头，满脸黑灰的笑着对陈乔说：“别，啊，别急，就，就，啊就快好了，快，快，好了。”说完又低头去吹快要熄灭的柴火。陈乔听着费劲，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使劲地弹到远方，跳到水渠里弯着腰看着陈浩，陈浩抬起头，满脸黑灰地看着陈乔说：“啊就，就，好，了。”陈乔朝陈浩的屁股踢了一脚说：“还烤个屁啊，不烤了，回家。”陈浩一边用树枝翻柴禾，一边说：“就，就，就啊，快，快好了。”陈乔没理他，一把夺过树枝狠狠地把火堆翻开了，一个外皮焦黄的小红薯就露了出来，陈乔弓着腰钻进桥洞里把红薯拿在了手里，说：“这么一丁点大的红薯够谁吃的啊？不吃。”说完，就像扔烟头一样使劲地把红薯扔到了水渠那边的河塘里，陈浩看着红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后落在了河塘里，就“您，您，您”的跑上水渠。陈乔眯着眼看着陈浩说：“您，您，您，您啥您，我讲不吃就不吃了，跟我回家，我还就不信了，弄个吃的就这么难？”说完也不管在水渠上盯着河塘的陈浩，兀自的往家去了。陈浩看了一会河塘，确定那个红薯已经淹死了后，就小跑着跟在了陈乔的后面。
陈乔来到村口，一个箭步窜上了村头的土堆上，从兜里摸出纸烟点上后，对陈浩说：“您看看现在谁家的烟囱冒烟了。”陈浩费劲地爬上土堆，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后说：“都，啊，都，冒冒烟啊。”陈乔就说：“都冒烟啊，那就好，您再看看谁家的烟囱没冒烟？”陈浩又把眼睛眯了起来，扫了一眼村庄后说：“那，那，那，那没，啊，没冒烟。”说着拿手指向一个站在低矮房子上的烟囱。陈乔顺着陈浩的手看了过去说：“啊，对，就那家没冒烟，俺俩都在这站着呢，家里烟囱还冒个屁烟啊。”陈浩收回手指说：“咦，咦，咦，还真，真的呀，那，那，那是俺，啊，俺家。”陈乔吸了口烟喷在了陈浩的脸上说：“走，上黑蛋家看看去。”陈浩咳嗽着问：“上黑，黑，啊，黑，黑蛋家看，看，啥啊？”陈乔没回答他，走下土堆说：“一会您就在门口等着我，别进去啊。”陈浩边跑下土堆边问：“为，啊，为，为啥啊？”陈乔没理他，径直往黑蛋家走了过去。
陈浩站在黑蛋的破木大门前等陈乔出来的时候，黑蛋家的两只公鸡在墙根下打了起来，陈浩挥着双手吆喝着两只鸡大打出手，一只公鸡停下来看了陈浩一眼，转身跑进了院里，另一只也跟着跑了进去，陈浩正看得起劲，看着两只鸡跑了进去，就站在门口对院里喊：“别，别，啊别，走，啊接着，打，啊，打啊。”两只鸡没有理他。黑蛋的院里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陈浩觉着好奇就想踏步进去，两只鸡就先冲了出来，陈浩一看就乐了：“啊，啊，咋，啊，又回来，来了，真啊，真想接着打，啊打啊？”两只公鸡没有接着打，而是在院墙拐角处转了个弯后就不见了踪影，黑蛋的院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陈浩探头向院里望了望，正好看见陈乔从院里走了出来，陈乔一手抓了三个包子，一手提着木棍，边走边回头悻悻地说：“他奶奶的，跟老子玩硬的，弄不死您。”陈浩上去拉着陈乔说：“乔啊，乔，子，黑蛋给，啊，给，给您包子啊，了？”陈乔没回答他，把木棍扔在墙角，抓了一个包子塞住了陈浩的嘴说：“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吃。”
陈浩知道村庄里的人都恨陈乔，自从陈乔的父母因为陈乔不听话一气之下到城里以后，陈浩和陈乔在这个村庄里就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陈乔也变的比以前更加蛮横无理了，仗着自己一身的蛮力，整天在村庄里惹是生非，村庄本就不大，人也不多，谁说了陈乔的半个不是，陈乔就能把他打的满地找牙，以致村庄里的老老少少都对陈乔恨之入骨，却是个个都胆怯害怕。而在陈浩的眼里，陈乔就是一个小孩子，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树叶已经铺了一地，寒霜也降了一场的时候，陈乔对陈浩说：“哎，和您说个事啊，您别说话，您摇头或是点头就行了。”陈浩正在收拾冬季的破棉袄，抬起头看着陈乔说：“啥，啥，啊，啥事？”陈乔说：“我听您讲话费劲，您就点头摇头就行了，别说话您。”陈浩面部僵硬地看着陈乔，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陈乔瞪了他一眼后，陈浩就闭上了嘴巴，使劲地点了点头。陈乔点上一根纸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您讲俺爹和俺娘现在在哪？”陈浩一听，犹豫了一下，看着陈乔摇了摇头。陈乔又说：“村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我？”陈浩使劲地点了点头，看了陈乔一眼后，又使劲地摇了摇头。陈乔抽了一口烟，苦笑着摇摇头说：“我能看出来。”陈浩看着陈乔，把手伸了过去，陈乔瞪着眼睛问陈浩：“干啥？”陈浩没有说话，拿手指指了指陈乔手里的香烟，陈乔诧异地问：“咋地？您也要抽？”陈浩笑着点了点头。陈乔给陈浩点上一根纸烟，陈浩吸了一口，被呛地弓着腰拼命地咳嗽，陈乔笑着说：“不会抽充什么好汉啊，浪费我纸烟。”陈浩眼泪都咳出来了，摆摆手，说不出一句话来。陈乔看着陈浩咳嗽好了，说：“我想干点好事了，您觉得咋样？”陈浩红着脸，看着陈乔，张开嘴说了个“好”后，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在那个落叶开始沉睡的季节，陈浩和陈乔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出现在了宁静的村庄，陈浩看着透明的天空说：“我喜，喜，啊，喜欢这天。”陈乔眯着眼睛看着村庄说：“滚蛋，这天有啥好的，冷的都能冻掉蛋。”陈浩看了一眼陈乔，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陈浩和陈乔一块打算到田地里去看看，路过村头老李头家的时候，老李头正趴在茅草屋顶上补屋顶，陈乔站住脚，抬头看向老李头，老李头瘦小的身体像是被一阵大风吹在了稻草上一样，陈乔向着老李头喊道：“哎，李老头，您那是干啥呢？”老李头在屋顶上慢慢地转过身来，眯起一双空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说：“谁啊？”陈乔笑呵呵地对陈浩说：“您瞧瞧这老头，还装不认识我啊？我是乔娃子。”老李头在屋顶一听是陈乔，顿时脚下一抖，险些从屋顶上摔了下来。陈乔看见了，笑着说：“哎，我说李老头，您抖啥抖啊？我又不吃您。您儿咋没来给您修屋顶啊？”老李头苦笑着说：“嗯，嗯，我家娃啊？他忙。”陈乔挽起袖子说：“来，李老头，您下来，您儿子忙，我闲着没事干，我来帮您补。”说着就跑了过去，顺着梯子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陈浩在后面慌张地喊：“乔，啊，乔，乔子啊，您，别，别，别啊上去。”陈乔一口气爬到了屋顶，坐在屋檐上不耐烦地对陈浩说：“您真烦，别管我。”转过脸后又对老李头说：“李老头，您看您都一把老骨头了，就别在上面了，赶紧滚下去吧，小心别掉下去摔坏了骨头。”老李头看着陈乔，一边往屋檐边挪，一边苦笑着说：“老陈家的乔娃子懂事了啊，懂事了啊。”陈乔乐呵呵地说：“得了吧您，我长这么大，啥都喜欢，就是不喜欢人家夸我，谁要是夸我啊，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李老头巍巍颤颤地从房顶上爬了下来，陈浩仰头看着屋顶，一缕太阳从陈乔的身体上穿了过来，陈浩被这一缕阳光刺到了眼睛，头有些发晕，陈浩低下头小声的念叨：“小心别掉下来了”的时候，“轰”地一声巨响，陈乔和老李头的屋顶就被淹没在了灰尘中，陈浩愣了一会后，冲进了扬起的灰尘中。
在那个风清气爽、艳阳高照的午后，陈乔把老李头家的屋顶“掀”了，最先难过的是老李头，他看见陈乔和他的屋顶一下子睡在了地上后，哇哇地叫了起来，村庄里躲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乡亲们听到响声后都跑了出来，老李头的儿子李蛋在和村上的人打麻将，输的灰头灰脸时也听到了响声，大家伙都要出去看看，李蛋输的心急，非要打完再去，在他琢磨着要打什么牌的时候，一个娃娃匆匆忙忙地跑来了，“蛋子，您爹的屋顶让人掀了。”“噢，啥？”李蛋一听，噌地站了起来，“谁干的？”“老陈家的乔子。”李蛋一听是陈乔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慢慢地坐回桌子前说：“去，去，去，他个土匪，就闲着没事，调皮捣蛋。他为啥掀俺爹的屋顶啊？”“不知道，好像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啥？他还跑到屋顶上去掀的？还掉下来了？哈哈，这小子还真实胆大啊，就我爹那几十年的茅草房了，他还敢往上爬？咋样？他摔死了没？”“好像没有，不过现在还没爬起来呢。”李蛋噌地又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好啊，这个狗日的，看我不弄死他。”旁边的人都笑着说：“弄死他，蛋子。”李蛋气呼呼地出了门，在路边捡了根木棍提在手里，径直往老李头家奔了过去。老李头正坐在门前的大柳树下哭，一看儿子来了，站起来抹着眼泪说：“蛋子啊，乔娃子害人啊，他掀您爹的屋顶啊。”李蛋没有理他爹，径直进了没有屋顶的屋，在屋前看热闹的人都围在了门口。陈浩一手撑地一手把陈乔往肩膀上拉，陈乔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腿，疼的眉头挤成了一疙瘩，对陈浩吼道：“您别碰我，疼您不知道吗？”陈浩转身看着陈乔，不知道该怎么办。李蛋提着木棍走了进来，他把木棍放在身后，小声地问：“乔子，咋了？摔到哪了？”陈乔没理他，陈浩看清了是李蛋，就接过话说：“摔啊，摔到腿，腿，啊，腿了。”李蛋一听顿时就火了，从后面抡起木棍就砸在陈乔的背上，陈乔大叫了一声，把陈浩吓了一跳，等陈浩反应过来后，李蛋像疯了似的已经连着向陈乔抡好几棍。陈浩上去一把抱住李蛋：“别，别，别，打，打，打啊，打。”李蛋一把甩开了陈浩，还要上去打，陈乔使劲地抱住李蛋的腿，一下把李蛋掀倒在了地上，李蛋躺在地上使劲地踹了陈乔一脚，李蛋没有陈乔劲大，被陈乔扯住衣服，脸上狠狠地挨了陈乔一拳，两个人就这样在屋里打了起来，陈浩坐在地上，像想去拉架，却又插不进去，就只能在那喊：“别，啊，别，别打，啊，打，打，了”陈乔抱住了李蛋的头，对陈浩嚎：“您个猪，过来帮我啊，拿棍打他。”陈浩从地上捡起那根木棍，举在空中，却又下不去手，李蛋在陈乔的怀里又抓又打，陈乔就又嚎道：“打啊，打啊。”
在门口的老李头一看儿子挨打了，就哭着嚎着说：“他们打我儿啊，他们两个一起打我儿啊。”陈浩听见了老李头的哭嚎，转头去看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一棍子打在了他的头上，陈浩眼睛眨了下，想看清那个人是谁时就昏昏地倒下了，紧接着他看见了很多的脚从他面前冲进了屋里，然后是陈乔的嚎叫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谁拉着两条腿在往外面拖，他侧过头，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土地，细小的灰尘钻进了他的眼里，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慢慢地就感觉自己睡着了。陈浩好像做了个梦，他梦见了他的爹站在一大片的麦田里，笑呵呵地看着他，他跑了过去，可是怎么也碰到他爹，他就伤心地哭了，哭着哭着他就又看见了他娘，他娘笑着对他说：“浩子，要好好照顾您弟，回头我和您爹把您和您弟都接到城里来。”陈浩笑着向他娘点头，他娘就不见了。陈浩惊恐地四处张望，他就看见了陈乔。陈乔满脸是血地躺在他的旁边，陈浩闭上眼睛，然后又慢慢地睁开眼睛，躺在他旁边的确实是陈乔，陈乔确实满脸是血，陈浩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去抱着陈乔：“乔，乔，啊乔，乔子，您咋，咋啊，咋了？”陈乔没有理他，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一只手慢慢地伸向口袋里，陈浩知道他要抽烟，抢先从陈乔的口袋里拿出了纸烟，纸烟有几根已经被折断了，陈浩给陈乔点上一个，放在陈乔的嘴里，陈乔费劲地抽了一口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了，陈乔的嘴动了动，陈浩把耳朵凑到陈乔的嘴边，陈乔小声地说：“哥，我饿了。”陈浩看着陈乔，二话没说把陈乔背到了背上，陈乔嘴里的纸烟掉在了地上，陈浩咽着泪水，走过了老李头的茅草屋前，村庄上在帮忙收拾屋子的人们在小声的议论着：“刚刚我打的最多。”“别扯了，他头上那一棍就是我打的。”“这样的人打死都不亏。”“就是，死了省得祸害了。”“……”“……”陈浩听着他们的议论，背着陈乔一路向北走去，在北边，有他爹娘带他们玩耍的地方，有他爹背着弟弟和自己赛跑的过去，陈乔的头垂在陈浩的肩膀上，在陈浩的耳边，陈乔轻轻地，慢慢地说：“哥，我是真的想给他修屋顶的。”陈浩没有说话，使劲地点点头，大步向着北边走去了，有几滴眼泪和鲜血落在了陈浩身后模糊的脚印里，那粘了鲜血的脚印在风里瞬间错落的原来的身影，消逝在了那个暖洋洋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