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坐在我旁边的是我的非亲哥哥,我们村上的人都叫他张狗子。现在的他抽着两块五一包的纸烟,满脸的表情很像他父亲在厕所终于拉出一坨屎一样享受。我看到他送到嘴边的烟嘴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是从我这个非亲哥哥的身体里流窜出来的,他们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他的手指上,又流到了他的烟嘴上。而我这个非亲哥哥对于这一切好像全然不顾,他一边咝咝地享受着香烟,一边凝望着前方,我歪着脑袋看向他看向的地方,却只看见一片一片的麦田一直延伸到天上。而我这个非亲哥哥却对着这片麦田看得忘乎所以,他凌乱的长发上挂满了汗水和血液,有那么几缕结成了条状,垂在他锃亮的额前,他的额头从来都是这样锃亮的,就像被无数人摸过的鹅卵石一样,有几滴血渍死死地钉在他额头下的眉毛上,把他那两片柳叶一样俊秀的眉毛戳出了几个小洞。一缕青烟从他的嘴角漏了出来,沿着他的鼻梁一路攀爬到了他的两片柳叶眉里,他轻轻地眯起了眼睛,我想,他一定是被熏到了。我伸出手,把躲在他眉毛里的那些青烟扇了出来,张了张嘴想给他一些安慰。他却伸出夹着纸烟的手把我的手挡了回来,在他扭头转向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我以为他快不行了,就张牙舞爪的哇哇乱叫。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到我这个样子,有时候我会想,他一定是讨厌我的,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叫的更厉害,十个手指一会比划着眼睛,一会比划着脖子,比划着,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比划什么了。
我的非亲哥哥看到我吃力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眼神瞬间从涣散变成了犀利。这种犀利就子啊十分钟前出现过一次。那时候他面对的是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中学生。他曾不止一次的面对过这种场景,更多的是因为我的原因。因为我的弱小和“另类”。那三个中学生说我“另类”也不是凭空捏造的。因为很多像他们一样的或大或小的的学生都说过我“另类”。当然,十分钟前他们却用了另一个词。他们放学从我们村经过时,看到了正在傻笑的我,一个背着“为人民服务”书包的学生最先说了话,他是这样说的:“看,那个另类在那傻笑呢!”另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学生最先笑了起来,最后是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学生说了让他们都后悔的话。他说:“嘿,哑巴,给我们唱首来听听。”我只听到前面的“哑巴”两个字时就哇哇的大叫起来,我是在骂他们的爹娘。可惜他们听不懂,还以为我开唱了,互相乐呵着“夸赞”我唱的好听。我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只能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哇哇大叫。那个背着“为人民服务”的学生在大喊着“跳舞啦”的时候,我的非亲哥哥出现了,他急冲冲地站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是一朵云遮住了太阳,我依旧在哇哇大叫,当我看不到对面的三个中学生时,我才发现了我的非亲哥哥,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咋了,乔子。”我想说“没事”。一张嘴却只是“哇啊”了两声。随即我看到了我的非亲哥哥轻轻地转身走向了他们,接下来是一场像疯狗撕咬一样的“战争”。
我的非亲哥哥已经和那三个中学生打在了一起,我看到我的非亲哥哥扯住了“为人民服务”的衣领,又被“蘑菇头”和“眼镜”包围了起来。我很想上去帮忙,却又怕被他们连我一起揍了,就只好站在原地哇哇乱叫。接着有人被打倒了,我的非亲哥哥和三个中学生接二连三的都倒下了,他们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扬起的土灰让我看不清他们的情况。很快,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我看清了,那是我的非亲哥哥,他嘴角正在向外流着血,衣服上沾满了土灰,接着那三个中学生也站了起来,我看到“为人民服务”被揍的就只剩下了“服务”,“蘑菇头”被揍成了“鸡窝头”,“眼镜”也被揍成了“熊猫眼”,只有一副空旷的眼睛架子挂在耳朵上,我的非亲哥哥对这他们吐了一口痰,转身摆摆手就招呼我走。我正好奇地看着那三个中学生的造型,听到非亲哥哥这么一喊,就赶紧哇哇叫着跑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衣服上沾满了土灰,我一路跟着,一路要去统收驱赶从他身上掉落的灰尘,我手在挥舞,嘴上也没闲着,我哇哇地乱叫,他却不耐烦了,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叫您娘的个蛋啊,一天到晚能别去给我惹事吗?”我一听,就知道了,我的非亲哥哥一定是被揍的吃亏了、心烦了,他平时都是很深沉的,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大吼大叫、啰啰嗦嗦。我想解释,一张嘴却还是“哇啊,哇啊”地尖叫。
“我让您闭嘴,您他娘的不会说话就别乱叫不行吗?不会讲话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地给我惹事,您也不看看您什么实力。”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这样教训我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哇哇乱叫了,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继续说着:“那个小四眼我早就看他不爽了,您倒好,还想着帮我整他啊?我都担心您那小身板,要是被揍了……”我的非亲哥哥停下了脚步,他见我没有“哇啊”乱叫,就死死地盯住了我。那时候我低头了、我胆怯了。这一切被我的非亲哥哥看清楚了,他嘴里喷着带血的唾沫,又开始了他的教训:
“您个小王八羔子,一讲您,您就怂了,话也不敢讲了,跟您爹一个德行。您爹没出息,您比他还窝囊。”我的非亲哥哥说起了我的父亲,他说的对,我父亲就是一个被人揍了还陪着笑对别人说“对不起”的“怂人”。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却常说他那是善良。我的非亲哥哥说了一大堆我父亲的无能。我已经习惯了他每次的说词,我知道,他说完后就会闭上嘴巴,独自叹着气抽烟去了。这次,在我觉得他快要说完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说起了我的母亲,说起了那个被我非亲哥哥的爹硬拖到自己房间里的可怜女人。那天她哭着对我说:“以后张狗子就是您的哥哥了。”我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第二天那个差点就成了我第二个爹的男人穿红戴绿的往我家走来时,我明白了她说的话。但是我的母亲没有享受到这本该就属于她的幸福。一帮人在我准二爹的带领下闯进我家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我可怜的母亲像腊肠一样挂在房梁上,我的准二爹刚进去时,房间的光线太暗,他最开始还以为是挂了一块布,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他即将要迎娶的新娘,他先是“咦”了一声,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转身大叫着跑出了我家。我母亲的离开使我变成了孤儿,我记下了母亲的话,认定了这个非亲哥哥的爹就是我的二爹。
我的非亲哥哥对我的到来表示了很大的不满,最初他抱怨饭不够吃的、床睡不下两个人,渐渐地他就开始抱怨我是个哑巴,整天哇哇乱叫太吵人,最后,他就开始抱怨起了我的亲爹,终于有一天,他触碰了我心底最痛的伤,他是这么说的:“您个废物,整天乱叫,还不如跟您娘一块死了的好呢!”我又哇哇地尖叫了起来,这一次是愤怒带着哀伤的,我的非亲哥哥看出了我的变化。现在他又说起了我那可怜的母亲,我的哀伤瞬间就窜上了脸膛,他正在点燃纸烟的动作僵住了,我正要张嘴,他就顺势收起了打火机向我摆了摆手:“行了,是我的错。”说完,我的非亲哥哥舒服地吐出一口浓烟,爬向了村口的土丘,我像当年缠着他的父亲一样,紧紧地跟着他也爬了上去。在这个土丘上,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麦田,而在我的旁边,是嘴角挂着血渍,吸起烟来“咝咝”直响的我的非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