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陈家小楼上，陈齐、陈青瑶、琉璃坐一桌。
“爹，你们对青阳的希望太高了。”
陈青瑶掐着手说着，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陈齐那么伤心过，但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陈齐这二十年，给他们印象，是一个沉默寡言而不失关爱的父亲，从来没有提及过有关黄-瑶的任何事。
难道就像华老说的，是忘了痛了吗？一个男人，且是身负重任的男人，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揭开伤口示人，就像那个伤口恶化的猴子？
与其给孩子们说，你们的母亲是伟大的，为了保护你们而死去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说，不让孩子带着复仇之心长大。
陈齐是这样的李长安也是。特别是对陈青阳，注定不会平凡的人，从小的成长至关重要。
但是，又类似华老说的，这些年来对陈青阳视如己出的陈齐，从最初的期望他能一飞冲天，到慢慢的想他能健健康康的成长，不急着去面临薪火的命运，再到后来，觉得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平平安安的……
直到一朝喝尽愁酒，吐尽悲伤。
直至今早，醒来的陈齐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前的女儿，看其脸色就知道没有休息好，一直在照顾自己，也是有些心痛。
刚刚又听说琉璃说了陈青阳对项杵的吐露。
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他不能左右什么。
琉璃看着不再说话的二人道：“其实就算是没有薪火计划，人类如今也不是活的好好的。”
“人类早在20世纪就叫嚷着保护这，保护那的。”
“到如今，又有什么是人类保护下来的？”
“甚至，还有什么不是人类破坏的？”
琉璃说到这时停了停，她早察觉到院外来人了。
此时，华老和牛史官一起到了陈家院外，在听到琉璃的话后，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陈齐、陈青瑶也注意到楼下来人，不过都没有开腔，只是等琉璃的下文。
琉璃接着道：“薪火计划的初衷是好的。”
“但是，人有一种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破善的防御，浮出表面。”
“最好的证据就摆在眼前，薪火计划畸变原因，就是激进派的出现导致的。”
“他们眼看着最初的战友，一个一个耗尽寿命化为尘土，而克隆人和智械几乎是永生。”
顿了顿又说道：“先人老早把话就说尽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自然人最初的两代人在300多年的时间内还能牢记初衷。”
“但是到了第三代自然人，就快忘记薪火存在的意义了，基地的存下的先进资源消耗一空。”
“没有了优渥的生存条件，他们已经没有他们父辈长寿，回归到2000年前的水平。”
“这个时候，明显矛盾就产生了。”
等门口的人消化的差不多了接着说：“凭什么他们要一起和克隆人一起守护薪火？”
“就凭父辈们留下的愿望？克隆人肌体老化了，可以换准备好的身体，克隆人能等，他们不能等。”
“他们已经等了几百年了，该摘果子了。主张消化薪火的自然人，就此独立出基地的人类方，和保守派的克隆人明争暗斗，牺牲品就是众多的薪火之种。”
“到如今，最剩下最后的薪火之种，就是一米八。”
“你们还要他去担起你们撂下的挑子。”
“虽然，他是你们从水火之中捞出来的。”
“但是，你们的水火之争是他造成的吗？”
“如果没有那么多内耗，他可能只是根肋骨。”
“现在要达成你们的愿望，他就只能成为脊梁！成为整个薪火计划的支柱！”
“这其中的艰险，苦难，你们最清楚。”
“比取起真经可真实万分？是，他现在是厉害了。”
“但是，那些先几百年就下手的人呢？他们现在可不能算得上是人！”
“他没有诸天神佛可请！”
说到此处，琉璃终于停下了，头都没回开口道：“华老，还有什么想说的就上来吧。”
牛史官听到这些倒是没所谓，跟着面色阴郁不定的华老到了小楼上。
陈青瑶给华老让座后，自个扶着栏杆望着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老落座后一时也没开口，看神色应该是在组织语言。
半晌后，对琉璃道：“你能代表智械方吗？”
琉璃一摇头“不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智械不会再插手人类的任何事情了。”
“启动薪火计划已经将他们的资源消耗殆尽，我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产物了。”
“他们也会累，也会失望。”
“人类一次又一次的迷之操作。”
“让他们明白了一直不理解的‘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是什么意思。”
华老听后仰天长叹……
“哎……要说谁对陈青阳的希望最大，应该就是我这个次要负责人了，智械并不是为陈青阳而生的。”
“他们只是最后一次扶持人类，还没扶起来。”
“而外界，我们也看到了，就像这个村子，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就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吗？”
华老在楼下听完琉璃说的那些，现在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怪圈，说完这些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有些摇晃的站起身来，想要休息了，累了……
陈青瑶看着华老那老迈的躯体，自然心痛。
老人这十多年对自己和青阳的照顾太多了，也明白当初华老来到家中看到青阳说的第一句，长大，一定要快快长大啊。意味着什么了。
此时放下对陈青阳未来的担忧，上前扶着老人回家去了。
等一老一少走后，牛史官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华老这些年一直在责怪自己的督查不周。”
然后拍拍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齐道：“我知道，你也不愿意青阳去面对三神教。”
又对琉璃说道：“薪火也不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虽然如今人类还在，也有发展，还走出了不同于灾前人类的道路，现在仿佛个个都有特殊的本领……”
“但是！你看看三神教的作为，不需要有个人去治治？”
说到此处牛史官也站起身来下楼去了。
“青阳，不用去复兴什么，他要做的是给他们立立规矩！”院外传来牛史官最后一句话。
琉璃嘴一歪歪，心道，搞的一番高手风范，一米八那直蹿天灵盖的恨，那是立立规矩就能完事的？
陈青瑶扶着华老一路都没有交流，直到华老院门口了，华老才停下脚步咳了几声。
又叹一声道：“青瑶啊，回去吧，爷爷知道你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也是有埋怨的，回去吧，青阳长大了，也有本事了，我们并左右不了什么，看他自己吧。”.
说完拍拍陈青瑶的手背回家去了。
陈青瑶看着老人背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此时背后传来琉璃的调侃的声音：“这老头使脾气呢。”
“一米八闭门造车呢，你不去看看？”琉璃接着问道。
“让他自己决定吧，我们做好准备就行。”陈青瑶淡淡道。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去了。”
琉璃挽着陈青瑶的手接着又道：“白天我把项杵也拉进队伍了，不管一米八要干什么，多个肉总是好的。”
“项大哥对他的照顾哪用得着你拉，少给自己贴金。”陈青瑶道。
转回眼来再看心界内。
一片芦苇地中，陈青阳躺在地上，后脑枕在双手上，眼里映着明月，映着初阳，映着星光，几天时间，他就这样躺着没有动一下。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按照琉璃说的，那些激进派一开始是要消耗全部薪火的，但是为什么会留下自己最后一个？找不到？幡然醒悟？于心不忍？
吐掉芦苇，不可能！以他们最初千里追杀的态度，不可能放着自己长成长二十年不管。
原因人可能是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不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或者，后来又有了什么忌惮。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不再找我，而我，一定得去找你们！”
陈青阳如此想到，先不管什么薪火了。
想通此结，已经是第四个初阳升起，随着陈青阳一伸腰，芦苇纷纷爆开花穗，纷繁的白絮在芦苇地里散开。
春来水边挺蒹葭，已渡寒冬傲梅花。君身虽不争妖艳，确向人间展奇葩。
却说李家打铁铺子，以往每天都有打铁之声不绝于耳， 但是，这接着几天都没有个声响了，实在是让村子的人奇怪。
有人隔着篱笆就问了：“哎！李铁头，咋个回事嘛！我还等到要锄头啊，得不得行哦！”
话刚喊完，哐当一声一把锄头就丢到他脚边了。
“自己回去加锄把！早给你打好了。”小屁闷闷不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把锄头扔出门后，转头看着还在趴在床上的父亲，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对着大腚就是一顿锤！
边锤边大声道：“就你量大！青瑶姐说陈叔就喝了几碗都睡到昨天了，你提一整瓜喝，一声不吭就喝完了！也不晓得给我留点！”
兴许是锤累了，越锤越慢，直到，扑倒李长安的背上，仿佛是休息，只是身体在抽动。
“母亲死了就死了，反正我没看到过，但是你为什么不早给我说！”
“这几天你嘴里都在念着她的名字。”
“你明明就闭到眼睛，还哭啥子。”
“说什么对不起她，对不起敢。”
“说什么自己没用。”
“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啊！”
“一开始就说出来，你就不用那么苦了。”
“至少，还有敢给和你分担。”
李敢爬在父亲的背上哭诉着，父子连心不过如此。
李敢从父亲不省人事的呢喃之中，知道他这些年来的悲伤和歉意。
想起刚来村子，看到花玲和顾春花玩耍的情景，心中的羡慕，为此还找父亲闹过，为什么自己娘亲不在身边。
眼下看着李长安的醉态，李敢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的抽。
并不是您说的那样，您不用道歉，不用说对不起，反正没有看到过的……
此时院子外花玲拉着顾春花的手刚想进去，就被顾春花拦住了，等他哭够了。
这几天花玲都有来看小屁，还带着顾春花好照顾李长安。
“妈，我们现在进切不？”花玲听到内里的哭声渐去，轻轻问道。
顾春花只是一拉花玲的手就迈进了院子。
母女刚进房间，还在哭的小屁把头埋的更深了，直摆手，喊道：“你们不要过来……”喊完哭的更凶了。
顾春花只当没有听到，走上前把埋着头的小屁扯到怀里，坐到床边，轻轻的抚摩着他的头，没有作声。
花玲给快给小屁惹得有哭腔了，咬着嘴唇大声说道：“李小敢！男子汉！大丈夫！哭个啥子嘛！”
一揉眼睛又大声说：“不就是没得妈！以后你就当我妈是你妈！不要哭老！”
说完也扑到顾春花身上哭起来了。
顾春花无声的安慰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看到李长安眼角的泪水，想起她小叔走后陆大勇的状态也是心中酸楚。
几十年的辛苦一朝烈酒穿肠，全部爆发出来，铁打的汉子也接不住。